马义,今晚你睡客厅。妈妈打完电话,对马义挥挥手,快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得换床单被罩。
马义知道,这个周末自己的房间又得让给表妹经纬了。经纬的妈妈是一个妇产科医生,周末或是节假日她加班的时候,表妹经纬就会被送到马义家来。马义把书包收拾好拿到客厅,想了想第二天不用上学,又把书包放了回去。
爸爸一边翻看手里的一份报纸,一边问妈妈:这次的理由是什么?三个孕妇一起难产还是一个孕妇要生三胞胎?
妈妈有些不高兴:喂,我妹妹的孩子到这里来过个周末需要理由吗?
爸爸连忙说:当然不需要,我只是觉得,这半年的周末和节假日经纬都是在我们家过的,她妈妈大概也需要休息一下吧?
妈妈拿过手边的台历看了看:好像是哦,我得提醒一下小曼,自己的身体比病人重要,不能累垮了。
爸爸放下报纸:说这个有用吗?我都听你说了几百遍了,你的小曼妹妹就是一个工作狂,根本不会照顾自己。难怪经纬的爸爸会跟她离婚
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喂,一会儿经纬来了你不要说这些,孩子会伤心的。咦,这孩子怎么还没到?小曼说她早就出门了。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铃声急促,持续地响着。
马义打开门,经纬满脸惊慌地站在门口,大声问:笨蛋来过吗?
笨蛋是经纬养的一条小狗,它从不挑食,即使你给它一个辣椒,它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笨蛋常常把自己吃得肚皮溜圆,趴在地上就起不来。经纬和笨蛋形影不离,每次经纬到马义家来都带着它。
笨蛋那么笨,它怎么会自己到这儿来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经纬转身就跑。
妈妈一把拉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我带着笨蛋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它突然跑了。我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我以为它会自己跑到这里来经纬气喘吁吁地说。
爸爸不以为然地说:跑了就跑了吧,不就是多了一条流浪狗吗,有什么好着急的,下次看到好看的小狗我买一条送给你。
笨蛋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抛弃它!经纬一边喊一边往外走,笨蛋现在一定在找我,我要去找它。
妈妈连忙拉住了她,经纬,天已经黑了,我们明天再找好吗?
不,我现在就要去!经纬毫不让步。
看着妈妈耐心地找出各种理由阻止经纬,马义觉得奇怪,如果是自己坚持要做一件妈妈不允许的事情,妈妈早就暴跳如雷了。看来妈妈喜欢经纬比自己多很多啊。这样想着,马义的心里就像飞进了一群蜜蜂一样不舒服,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开大。
各位观众,我们现在在现场为大家报道高速公路拦车救狗事件女播音员的声音吸引了屋里几个人的目光。经纬不再吵着要出去了。
电视画面上是一辆堆放着许多铁笼的卡车,铁笼中关了很多狗。锈迹斑斑的铁笼很低矮,关在里面的狗只能蜷缩着身体躺着。有的狗身上还有伤,已经奄奄一息。几个情绪激动的人面对着镜头在喊:放狗!放狗!
天啊,笨蛋会不会在这里?经纬连忙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马义看了她一眼,轻声说:这里面不会有你的笨蛋,这些狗是从外地运过来的
我知道。经纬瞪了马义一眼,继续看电视。
爸爸瞟了一眼电视画面,真是胡闹,高速路上拦车危险不说,法律也没有禁止别人吃狗肉,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运狗的人没有合法的手续。他们是违法的。经纬喊了起来。
爸爸耐心地说:但是,从法律的角度说,即使狗贩子没有合法的手续,这些人拦车救狗就像是私自闯入别人家里搜查别人的违禁物品。这也是违法的。
经纬愤怒地说:狗是我们的朋友,不能吃自己的朋友!不许吃!
马义问爸爸:这些人会不会去救猪、救羊?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难说,哈哈哈哈。爸爸笑了起来。
经纬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你们,你们没有同情心!我要出去找笨蛋!
马义不服气地说:你有同情心,你为什么不同情猪,不同情羊
马义,做作业去,别惹妹妹生气。妈妈削了一个苹果递给经纬,经纬推开了。妈妈只好把苹果递给马义,马义,把这个苹果吃了。
马义心里的那群蜜蜂嗡的一声飞了起来,它们到处乱窜,让他烦躁不已。马义使劲儿一推,妈妈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马义,你给我出来!妈妈在外面使劲儿拍打着门板,你小子,居然敢跟你妈发火。快出来给我道歉!
马义猛地打开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好了,都别闹了。我们现在到楼下去看看,说不定笨蛋就在下面呢。爸爸一边换鞋一边无奈地说,我看今天晚上要是找不到笨蛋,你们就不让我安宁。
四个人顺着经纬走过的路走了两遍,不停地叫着笨蛋的名字。可是笨蛋就像是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一点儿踪影也没有。
笨蛋,你给我出来!经纬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但她还在不停地喊。路过一家餐厅的时候,她突然害怕地问:笨蛋会不会已经被人吃了?
不会的。妈妈搂住她,明天我们在这附近贴上寻狗启事,看到笨蛋的人就会把它送回来的。
客厅的灯灭了很久,马义还没有睡着。沙发很柔软,但只要一翻身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马义只好僵硬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马义蜷着的腿有些酸麻,他轻轻地把腿伸直,不想却踢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喂,你干吗踢我?是经纬的声音。
马义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觉?
经纬压低声音小声说:我想去看看那些被救下来的狗狗,说不定笨蛋就在那里。你去吗?
不去!马义翻了个身,背对着经纬。
如果明天早上姨妈发现我不在屋里,一定会以为是你把我气走的。经纬的声音很冷静。
马义生气了,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经纬摸索着拉住了马义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今天是我让你挨骂了。现在你能陪我去看看那些狗吗?我一个人不敢去
马义的心软了,好吧,我陪你去。不过明天妈妈问起来,你要说是你让我陪你去的。
经纬连连点头。两个人悄悄地开门出去,在楼下打了一辆出租车,按照电视播报的地址,来到郊区的一个院子。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里却灯火通明,许多人在穿梭忙碌着。地上到处都是铁笼子,很多狗在狭小的铁笼里呻吟嚎叫着。看到有人经过,它们瞪着惊恐的眼睛叫得更厉害。几个年轻人正把这些狗从小笼子里拖出来,放进大一些的笼子里去。有一条狗的腿断了,搬动的时候,它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经纬紧紧拉住马义的手,胆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马义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小心地从一个个铁笼前走过,努力辨认着里面的狗。人们匆忙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人理会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马义能分辨出屎尿的气味、消毒药水的气味,还有一丝血腥的气味。这股气味潮湿阴冷,马义试图躲开,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一不小心马义踩在了一团狗屎上,他嫌恶得恨不得把鞋扔掉。
我早说了笨蛋不在这里,你偏要来。马义一边使劲儿跺脚,一边埋怨经纬。
经纬捂着鼻子小声说:我们走吧。
喂,这里有一条狗要生了,有人可以帮忙吗?一个戴口罩的高个子女孩在一个角落里喊道。
经纬突然大喊一声:我来帮你!说着就往那边跑去,马义只好跟在她的身后。
你们可以吗?高个子女孩迟疑地打量着经纬和马义,我叫刘宇,你们就叫我小宇姐姐吧。
小宇姐姐,我们现在做什么?经纬问。
戴上口罩。小宇姐姐递给他们两个口罩,指了指躺在角落里的一条黑狗,这条狗要生了,那边还有一条马上也要生。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你们守在这里,看到小狗生出来就叫我。注意,距离它远一点,这条母狗受了伤,它现在很紧张。
小宇姐姐走开了,经纬和马义戴上口罩,蹲下身子,小心地注视着黑狗。
院子里临时拉起了几根电线,上面悬挂着几个大灯泡,无数小虫子围着灯泡飞舞着,有的不小心撞在灯泡上,马上就被烤干,粘在上面。马义想,幸亏是灯泡,如果是火把,这些虫子大概全都会被烧死。
黑狗好像睡着了,它微闭着眼睛,凸起的腹部轻轻蠕动着。经纬小声问马义:它会不会已经死了?
马义摇摇头,不会。它的肚子还在动。
经纬紧张地看着黑狗,我能不能摸摸它?
不行!小宇姐姐没说可以摸它。马义连忙拦住经纬,对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找笨蛋?
经纬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妈妈整天就知道在医院里忙,她回家总是很晚。没有养笨蛋的时候,我害怕回家,我害怕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跟我说话。现在笨蛋会在家里等我,只要我打开门它就会高高兴兴地扑过来,好像等了我一百年一样。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不再害怕了。可是,现在笨蛋不见了
黑狗突然睁开了眼睛,它的腿蜷缩起来,整个身子绷紧,很快,它身下垫的纸板被血水洇湿了,一团黑黑的东西从它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小宇姐姐,黑狗生了!经纬和马义一起大喊起来。
小宇姐姐跑过来,把几件旧衣服撕开来放在一个小纸箱里,小心地把那只刚出生的小狗放了进去。
生下小狗的黑狗很虚弱,每次呼吸似乎都很困难,但它仍然努力地弓着背。接连生下三条小狗后,黑狗半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凸起的腹部不再蠕动了。
小宇姐姐把小狗都放进了纸箱里。小狗们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不停地在纸箱里拱来拱去。
经纬说:小狗是不是饿了?让它们的妈妈给它们喂奶吧。
小宇姐姐摇摇头,喂不了,黑狗已经,已经死了。
不会吧,它刚刚才生了三条小狗呢。马义吓得从地上蹦了起来,经纬浑身发抖,紧紧靠在马义身边。
这条狗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不起来了,可能脊柱被打伤了吧。小宇姐姐指了指满地的笼子,如果不快一点把小笼子里的狗换到大笼子里,还会有狗狗死去。
这些小狗怎么办?经纬看着纸箱里的三条小狗,眼泪滴到了纸箱里,它们那么小,没有狗妈妈它们怎么办?经纬想到了妈妈,这个加班的周末,她是不是也守在即将当妈妈的孕妇身边呢?
小宇姐姐看了看手表,天马上就亮了,等商店开门就可以买牛奶喂它们。我让人来把黑狗拖走,你们去那边拿消毒药水来把这里消毒处理一下。
天亮了,更多的人来到这里。院子外面停满了车,人们从车上拿下一袋袋的狗粮还有其他很多东西堆放在院子里。小笼子里的狗都被转移到大笼子里了,站直了身子的狗们依然很紧张,它们戒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稍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
马义和经纬帮忙去搬狗粮,整夜没睡,两个人都没力气了,一次只能搬起一小袋。小宇姐姐叫住他们,现在人手够了,你们一个晚上都没睡,快回去睡觉吧。
马义突然问:小宇姐姐,你养狗吗?
小宇姐姐摇摇头,不养。我住校,学校不许养狗。
马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你会不会去救猪或者救羊?
小宇姐姐愣了愣,这个,我没有想过。但如果有一天需要的话,我想,我会的。
为什么?马义和经纬一起问。
因为动物有不被虐待的权利,这是卢梭说的。小宇姐姐戴上手套,向他们挥挥手,快回去吧,再见!
会不会有人虐待笨蛋?经纬着急地问马义,我们赶快回去找笨蛋吧。
此时,马义家一片混乱。爸爸和妈妈打了无数个电话寻找他们。妈妈拨打每个电话的间隙都要咒骂一次派出所的规定,为什么失踪的人48小时才可以立案,这明明是他们不想去找,是在找借口。
经纬的妈妈从医院赶到了马义家,一进门就抱着马义的妈妈哭了起来。马义爸爸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时,马义和经纬回来了。
天哪,你们是掉到粪坑里了吗?两个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孩子让大人们目瞪口呆。
我要去找笨蛋。经纬说完这句话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笨蛋是在经纬的妈妈回家去给经纬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找到的。准确地说,应该是笨蛋在经纬家门口等了整整一夜。当看到经纬妈妈时,它咆哮着冲过来,在经纬妈妈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经纬妈妈抱着笨蛋毛茸茸的身体,突然想起抱着经纬小时候的情景。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抱过经纬,没有亲过经纬,而自从养了笨蛋,经纬就再也没有要求过自己抱抱她。
经纬妈妈带着笨蛋来到马义家。马义妈妈接过笨蛋的牵引绳对她说:你快上班去吧,我会照顾经纬的。
经纬妈妈摇摇头,不,今天我不上班。我要陪经纬,像笨蛋一样陪着她。
像笨蛋一样?马义妈妈笑了起来。
嗯,像笨蛋一样,眼睛里只有经纬,把这一天都给她。经纬妈妈说着,坐在了经纬的床边。笨蛋乖乖地趴在她的脚边,轻轻地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