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好友阿静平常很少见面,但聊天却是比别的朋友多得多。因为我们经常在网上同时出现,互相打个招呼,闲聊就开始了。
大概半个多月以前,阿静告诉我,她把她80岁的老母亲送回老家了。我很吃惊。在我心中,阿静生活得比较肆意,女人的小性子可以随时可以对丈夫发作,纵然打得头破血流,也往往是劝架的人还在生气,人家两口儿已经是手牵手恩爱无比的逛街去了。阿静脾气虽急躁,但对朋友绝对是没得说,对老人更是极其孝顺。在她的兄弟姐妹中,做杂志编辑的她经济条件相对好些,老母亲几乎一直跟着她生活。那时候她的婆婆还活着,也住在她家,两个老小孩子整天吵吵闹闹,辛苦上了一天班的阿静,回到家里,不折不扣当个调解员,数年如一日。这样的环境下,颇有写作天赋的阿静渐渐放弃了理想,整日只为生活奔波。两年前婆婆去世,她的家务负担减少了一半,可母亲又得了脑溢血,抢救及时,护理周到,生活已经能够自理。我们聊这些的时候,我的父母也到郑州来看病。与她母亲不同,我的父母坚决不愿意住在孩子家里,我只好安排他们住在外边,一住就是三个月。而阿静的母亲却只想和阿静住在一起。阿静的先生过去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两人认识是在郑大作家班,当时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头头儿,来自农村的阿静没有收入,靠在他公司刷油漆维持生活。后他排除万难辞去公职抛家别子净身出门,一穷二白娶了阿静。多年拼打后,有了积累,在阿静婆婆去世后,先生就赋闲在家专职创作圆青春之梦。阿静的母亲病愈后,请了一个保姆,阿静和孩子白天分别在单位和学校,家里就剩下他先生和病母、保姆。写作状态中的人,可能不是那么宽容,阿静感觉到了先生的烦躁,居然没有跟他吵闹,而是将母亲送到农村她的弟弟家里,每月给生活费和护理费。阿静说,没有办法,她不想走。她真不想走。
我觉得老太太真可怜,就建议阿静把她接回来,让她住到西边来,因为阿静听从我的建议,也贷款在西区买了三套小户型,现在都对外出租着,以租养贷。我说,你收回一间,让她住,请个保姆,你平时经常过来。阿静说是,等奥运会结束,我就去把她接回来。
但是,还没等到奥运会结束,阿静的母亲老病复发,不治而去,距离开阿静家只有十天。
得到消息,我正忙着搬家,加上奥运期间对稳定工作要求极严,我不能远离郑州,只能给她发个信息,让她节哀,说她尽了心尽了力,应该没有遗憾。
昨天丽丽大宴宾客,一祝星宇高考及弟,二祝星宇第一本长篇小说《回头看见天堂》出版。我欣然前往,意外碰见阿静也在,白衣黑裙,面容憔悴。我坐到她身边,她努力微笑的脸上顿然泪水滚滚。还是有遗憾,怎么能没有遗憾!她想去北京,我忙,跟她说奥运会以后带她去,她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一天呢。再也没有机会了!
星宇的父母、星宇、以及来宾逐一敬酒。任何人过来,阿静都微笑着接受,但礼节一过去,悲伤马上就填满了她的眼睛。
如果阿静没有送她母亲,如果阿静早点带她去北京,80岁高龄老母的离去,阿静不会有这么难过。因为自责,因为遗憾,阿静失去母亲的悲伤变得沉重而难以在短期内消化,她注定要独嚼这份痛苦,这是一份别人无法排解和分担的痛苦。
我为我的决定而庆幸:我把婆婆接到了郑州,腾出了家属院的房子给她单住,以免她感觉到寄人篱下;我在棉纺路买了一套带暖气的小房子,以便让父母冬天不再感到寒冷。我宁愿自己经济拮据一些,上班跑远一些,我想在老人们晚年的每一个愿望都能实现,我不想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阿静的遗憾,其实也是很多人的遗憾。很多很多人,总是把许多许多的人生理想放在将来去实现。我不。我想到的,都会即时去做。我们也许会活到80岁,这样也已经过完了半生了,几十年光景如白驹过隙,我们不抓住朝夕,还能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