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朋友说,不用去机场接我了,我们还是约个地方见面吧,请在西湖畔,在孤山下,在西泠桥边,在苏小小墓旁,等着我。
每次来杭州,都忘不了来看看苏小小,我不是自作多情的风流文人,我是把苏小小当成是一个遥远的知己或者前世的姐妹,我喜欢这个只为美和自由而活着的女人,这个寄情山水的女人。我想男文人们喜欢苏小小,大约是由于这类女人在经济上和精神上的独立性可以使他们爱得快乐、轻松、激情,而最终不必负什么责任吧。我喜欢苏小小是因了在女人看来的一些理由。
在我眼中苏小小是一个能出口成章的女诗人,她有着东方女性所欠具备的直率,她爱得勇敢,绝不扭扭捏捏,她用言辞大胆的诗歌主动向偶遇的阮郁表达爱情: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她与阮郁相爱了半年,阮郁回乡,她又以诗寄托相思:别离情绪,万里关山无底数;遣妻伤悲,到底郎踪何处去?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等到花开,庭院深深连夜雨。而最终她收到的不过是阮郁一纸抛弃她的书信。苏小小又以诗绝情: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这是一个活得痛快和真实的女人。
这个叫阮郁的男人曾经指着苏小小门前的松柏发誓,让青松作证,愿与小小同生死,可是当他遇到一点点来自家庭的小小风浪时,还是妥协了,一去不复返了,他纵有千万个背信弃义的理由或借口,也都是卑微的,最终不过是为了在市井中没有风险地生存下去。那门前的松柏还在,而感情早已不在了,交乃浮云,情犹流水,男女之情在很多时候是残忍的。
其实苏小小爱的不是哪一个具体的男人,她要的不过是爱和被爱的美好感觉,她并不想趁着年轻貌美去找个男人做依靠,到侯门里去做妻做妾,成为闷死的井底之蛙。被阮郁抛弃之后,她从此不再对哪个男人产生爱情,只是把他们当成品茗谈诗的一般朋友而已,她把全部的感情都放在了她原本就深爱着的西湖山水之间,她懂得男女之情薄如烟云短似朝露,而只有这青山这绿水才是永恒的。苏小小和阮郁的区别在于,她永远不会抛弃美,美与她的生命同在,而他为了实用和安全是可以抛弃美的。阮郁要苏小小是为了给他的生命加分的,而一旦面临给他减分的危险时,他就会把她舍弃了,阮郁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人。
苏小小对后来遇到的鲍仁只是怀了赏识和怜惜之情,并有解囊相助的侠义之举,而恰恰是这段没有发展成为爱情的感情最为人性。苏小小死后,鲍仁抚棺大哭并安葬立碑,还有为苏小小守墓的想法。而那时候那个曾与苏小小蚀骨销魂的阮郁在哪里呢?这真让人感慨,男女之间最坚实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那种建立在互相赏识基础上的义气。
我看望苏小小的方式是在她的坟前坐一会儿,在心里默背她写的那些诗,背完之后,也许接着再背诵李贺的《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