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凶杀现场

2020年4月20日21:26:39 发表评论 794 views

  [1] 画·凝固的杀意

  阳光越强,投下的影子就越暗。骆勇忽然想起这句话,不由得瞥了一眼窗外,其实天色阴霾,东南边的天空被云层压着,边缘勾勒着一道不祥的粉色光痕。

  对面的男人掏出手绢,用力擦了擦额头。他是画廊老板,姓吴,眼睛像松鼠一样不安。

  没想到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吴老板攥着手绢,粗短的手指痉挛着。这类男人做事谨慎,但偶尔也会冒险犯难,他能来报案,一定做过尖锐的思想斗争。

  那幅画带来了吗?骆勇问道。

  你最好亲自去画廊看看。吴老板紧张地说,参观者向我举报以后,我立刻把画撤了下来,可还是晚了,都怪我,我太大意了。他使劲拧着眉毛。

  外面响起敲门声。施洁进来,朝骆勇点点头。

  什么画?施洁问吴老板。

  一个凶杀现场。吴老板起身,低声说。

  此刻,那幅画摆在长廊尽头最幽暗的屋子里,骆勇和施洁四十分钟前来到这里,正在俯身观察。画面极为震憾。

  你们看,一种冷酷的美。吴老板激动地说,死亡美学,幻灭、伤悼,有一种爱情的绝望与偏执。这是陈拓最好的作品了,如果他就这样实现转型,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这种画能卖吗?施洁看了看吴老板。

  吴老板立刻萎顿下来,艰难地说:不少客户有特殊癖好,为满足他们的收藏需要,我们不定期举办一些地下展览,这已经不算秘密了。

  骆勇始终观察着画面。笔触细腻逼真,就像一幅摄影作品。背景是某家的客厅,一个裸体女人侧卧着,腰部围着一袭薄纱,明亮的地板上泼洒着鲜血,血水蔓延到巨大的陈列柜旁,柜子上摆放着一些奖杯,隐约能看到字迹。

  画中女人眯缝着眼睛,脸庞有些扭曲,反而使她的面颊呈现一种歇斯底里的美态。正面看不到她的伤口,但她的脚边横放着一把刀,刀型很奇怪,少数民族的产物,像一轮弯月。刀锋上沾着血。

  你认识画中的模特吗?骆勇淡淡地问。

  认识。这女人,还有画家,还有那客厅的主人,我全都认识。吴老板急迫地说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肩头的责任推卸掉。

  好,一个一个来。先说说这女人。

  她叫江菲,演过几部影视剧,也拍过一些广告,有个挺有名的化妆品就请她做的代言,可她始终半红不紫。吴老板说到这里,吸了口气,后来她神秘失踪,有人说她去当尼姑了——圈子里什么新闻都能传出来。

  那么,客厅的主人是谁?骆勇问。

  吴老板又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低声说:郑纬强。

  一旁的施洁不禁抬起脸。骆勇也想起来,郑纬强,名气很大的电影导演。

  你能确定吗?施洁追问。

  本来我早应该发现的。吴老板几乎呜咽起来,你看这些奖杯——他指着画面上的陈列柜,其中一个证书上写着:第十三届影评人协会金奖。这个奖很有名,是今年年初的事,郑纬强用一部独特的电影拿了这个奖。

  骆勇又看了看画面,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2∶14。窗口投进的阳光告诉他,这是发生在下午的景像。画家呢?说说他吧。

  吴老板忽然安静下来,用一种压抑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陈拓,他已经死了。

  [2] 暗·追魂索

  办公室,施洁把一沓资料放到桌上。陈拓是今年二月自杀的,郑纬强也是在二月得到了影评人协会大奖。

  骆勇翻看着资料,其中有陈拓的照片,一个憔悴的男人,不到三十岁,目光飘忽,瞳孔的焦点散乱不定,即使面对着摄影镜头,陈拓的思绪也在别处。

  艺术这个行当,运气和天赋同样重要,施洁继续说。陈拓很有天赋,可惜运气差了点,而且身后没有强有力的支撑,所以只能算边缘画家。

  骆勇打开文件夹,陈拓的作品都被缩成32K大小,整齐排列着,这是吴老板提供的,每件作品都附有价格。陈拓的画大多徘徊在二千元之内。

  陈拓是传统的风景画家,骆勇微微有些惊讶。他的艺术一点也不另类。

  只有这件凶杀作品,也是价格最高的一幅画。施洁指了指墙角,吴老板把原件给了他们。据吴老板说,这幅画是今年一月底,由陈拓交给画廊的,吴老板当时在香港出席会议,没有看到。那幅画压在了仓库,陈拓自杀后,画廊展出了陈拓的遗作,但成交额仍然很低。前不久,吴老板偶然发现这幅画,立刻被画面的气势震撼了。他认出了画中的女人,却没注意客厅背景,没把一切联系起来。他把这幅画当作一个疯狂天才的绝笔,一个梦呓般的幻觉。

  骆勇点了点头。吴老板的心理压力很大。客户给他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是啊,认出客厅背景的人,很快就在圈子里传播起来,这种事比瘟疫还快,更别提牵涉进了一位著名导演。

  那我们就去拜访一下郑纬强。骆勇合起了资料袋。

  郑纬强在郊区的片场,正为新电影做准备。骆勇的车子转过十字路口,看到一座告示牌:《追魂索》外景地,非请勿入!

  骆勇无声地笑了笑。

  远远的,六七辆汽车散放在田野边,十几个记者正跟片场的工作人员交涉着,听起来双方的火气都很大。

  为了不引起注意,骆勇开的是普通车子,两人下了车,径直走向办公区。郑纬强三十多岁,除了那双溜溜圆的眼睛之外,整张脸没什么神采。施洁的第一感觉是:酒色过度。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郑纬强尖声尖气地说。那幅画简直是无稽之谈,是对我的人身攻击!郑纬强越来越激动,椅子吱嘎响个不停。

  骆勇静静望着郑纬强,他把谈话的任务交给了施洁,而他则仔细观察郑纬强的体态秘语。每个人在谈话中都会不自觉流露一些小动作,此刻的郑纬强,就用食指不停地轻叩桌面。

  施洁问:郑先生,你和陈拓熟悉吗?

  他在我的两部电影里做过布景,而且我还接济过他,郑纬强用更尖细的声音说道。前年冬天,他从云南采风回来,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简直就是个叫花子,我给了他五百元,可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卑劣!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这样做?施洁沉缓地说,这是他自杀前的绝笔,他有什么目的呢?

  是啊,很多人都会问,一个死人有什么目的,郑纬强用双脚交替踩碾地面,我怎么知道疯子的目的?你们尽可以调查嘛,反正我是无辜的!

  骆勇慢慢放下纸杯,忽然问道:郑先生,《追魂索》什么时候筹备的?

  郑纬强愣了一下,眼光不自觉地飘向右边,他在回忆。这说明郑纬强的右半脑负责回忆,这是真实的——电影筹备时间不需要撒谎。

  三个月前。郑纬强眯缝着眼睛,盯住骆勇,为什么问这个?

  哦,关于演员的事,我们了解不多。骆勇欠了欠身,江菲算是好演员吗?

  郑纬强的眼光散乱起来,一会儿飘向左边,一会儿飘向右边,在考虑措辞。江菲?郑纬强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搜索那个名字,这个演员嘛,如果她还有机会学习的话,她应该能再上一个台阶。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骆勇盯着郑纬强的眼睛。

  郑纬强的眼光飘向左边,停顿了,左半脑负责构思——他准备撒谎了。

  只是一般交往,但我很久没见过她了。郑纬强停止了一切体态秘语,静静看着骆勇,说,听说江菲当了尼姑。

  [3] 笔·死亡摄影师

  骆勇打开报纸,直接翻到娱乐版,通栏大标题:死亡油画女主角江菲,到底在哪里?黑色副标题:潜规则下的牺牲品!

  郑纬强的照片也出现在版面上,时而愤怒,时而暴躁,看起来压力很大。

  施洁走进办公室,说道:有些重要人物给警局打电话了,要求我们尽快澄清事实,还郑纬强一个清白。

  骆勇笑了笑。郑纬强的确是个人才。

 画上的颜料检验结果出来了,红颜料中有鲜血成分,AB型,目前还不知道是谁的血。

  寻找江菲的工作怎么样?骆勇问。

  还没消息。

  施洁坐在骆勇对面:你看会不会是这样的——假设江菲和郑纬强关系很特别,他们发生了矛盾,于是江菲要挟郑纬强,而郑纬强失手杀了江菲,正巧被陈拓看到,便画了一幅画,作为勒索之用。

  骆勇仰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每个人做事都该有动机,如果陈拓要勒索郑纬强,一定是为了钱,可他又为什么自杀?还有,他怎么能看到客厅里的凶杀景象?

  会不会是陈拓想象出来的场面?

  骆勇说:陈拓是圈子里公认的完美主义者,他的眼睛就像照相机,为了表现事物的细节,他会不厌其烦地反复描摹。仅凭想象,他无法把郑纬强客厅的一切描绘得如此精确,还有画中人的眼睛——你注意过江菲的眼睛吗,冷酷的绝望中蕴含着一丝笑意。

  施洁打个寒战。这时,电话铃响了。骆勇接起来,是吴老板。

  骆警官,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吴老板的声音很紧张。她说她见过陈拓和江菲在一起。

  骆勇和施洁赶到约会地点,那女人已经等在那里。废弃的厂房是陈拓的工作室,充满油料味。

  我每月的十号来打扫卫生,陈画家只给我一百元。她叫孙丽,目光虽然暗淡,脸庞却很秀气,有一次我看到陈画家带了个女的,很漂亮,我想起来,那就是江菲。孙丽咬着下嘴唇,似乎极力控制着什么。

  你并没有马上离开,是吗?施洁问。

  孙丽不安地晃了晃肩膀。我我躲在外面看着,江菲脱了衣服,躺在地上。我不敢再看,走了。她显得很激动。

  你看到江菲的表情吗?施洁追问。

  她在笑,孙丽冷冷地说。他让她微笑了,他怎么能让她那样微笑呢?

  骆勇观察着孙丽的神情,忽然问道:你爱陈画家吗?

  孙丽哆嗦一下,瞪着骆勇,说:我们有肉体关系。有一次他喝醉了,侵犯了我,事后扔给我二百元钱。孙丽瑟瑟发抖,但他抱着我的时候,说爱我。后来我们又有了几次关系,他答应送给我一个钻戒,孙丽喘了口气,如果你说我爱他,好吧,就算那样。

  陈画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施洁问。

  断掌。

  什么?

  他的感情线横贯掌心,这在手相上被称为断掌,做事易走极端。

  施洁与骆勇对视一眼,起身离开了。

  [4] 沉·无责任结局

  郑纬强的客厅与画中描绘得一模一样,陈列架上的奖杯十分炫目,阳光从窗口投进来,在屋角留下一片阴影。

  下午2点,骆勇和施洁坐在郑纬强对面。根据画上描绘的位置,他们的脚边就是江菲曾经侧卧的地方。但江菲此刻正坐在郑纬强身旁。

  骆勇发现,江菲眼神凌厉,却没有画中人更美,看来陈拓在创作时,加入了浓烈的艺术情感。

  现在好了,谣言不攻自破。如果陈拓没死,我会告他诽谤,郑纬强使劲捻动指尖。我知道社会上很多人对我们抱有偏见,群众喜欢捕风捉影,他们被利用了,总喜欢联想到演艺圈黑幕。

  骆勇注视着江菲,问: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回家乡,江菲楚楚可怜地说。我是赫哲族,遥远的故土,会使我的灵魂安静下来。

  陈拓请你做过模特,在他的工作室,你摆了那个死亡造型。骆勇淡淡地说。

  江菲不置可否。

  那把弯刀——你的死亡道具,是你提供的,你用死亡身姿诱惑陈拓,骆勇无声地叹息一下,说说你们的交易吧。

  江菲不安地仰起脸,极快地扫了骆勇一眼。我不明白

  你们?郑纬强耸起肩背,想保护江菲。施洁冷冷地盯着他,他立刻安静下来。

  骆勇掏出一张发票。陈拓在老凤翔买了一枚谢瑞麟的钻戒,3000元,正好是你付给他的价格。

  江菲缩进沙发,片刻后,她嘲弄地说:这不能说明什么。

  骆勇静静看了看江菲,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在停车场,施洁说:陈拓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吗?

  人人都有弱点。陈拓很需要钱,于是江菲给他提供了素材,包括郑纬强客厅的照片。陈拓把江菲的死亡身姿与客厅融为一体,并且加入了自己的血。他把完成的作品卖给江菲,得到3000元,他用这笔钱给孙丽买了一枚钻戒。

  他为什么自杀?

  孙丽不可能嫁给他,孙丽是有家的。

  施洁喃喃自语:但是谁该为这一切负责呢?

  骆勇沉默地开动汽车。在小区门口,大批记者围住了郑纬强,强烈的闪光灯下,他的神情十分得意:是的,我原本就是清白的。我的电影《追魂索》,将由江菲小姐担任女主角!

  骆勇回到警局,吴老板早已在等他。

  吴老板迈着小碎步走过来:骆警官,我来取回那幅画。

  那幅画并不是陈拓自己送来的。骆勇盯着吴老板,当时他已经死了。

  吴老板干咳一声。具体情况我不大了解,但我们已得到授权,那幅画就是本画廊的财产。

  吴老板把画框抱在怀里,有些兴奋:不瞒你说,好几个客户都要收藏这幅画,价格飙到了十二万。但是,吴老板从楼梯口回过头,说,但我想先问问郑纬强,也许他愿出更高的价钱。

  骆勇走到窗前,阳光明亮,他看着吴老板出了警局大门。街边有个戴墨镜的女人迎住他,两人亲密地说着什么,骆勇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孙丽。墨镜在孙丽鼻翼和嘴角投下浓重的黑影,转瞬间,竟扭曲成一抹怪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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