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第一堂监考完,由于中午时间短、家又远,我就在考点外的小公园看报休息,等下午的那堂考试。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巫启贤悲恸的《思念谁》响起,提醒我有电话来了。
难道是老婆忘了,又习惯性地打电话叫我吃午饭,早上走时我说过不回家的啊?我边想边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不是妻子的,但号码陌生却又熟悉,是她!是前妻。
前妻6年前和我离了婚,后来就断了联系,只知道她义无反顾奔向的新生活并不理想,只知道自己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痛,然后幸运地遇到了现在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铃声仍在响,我却犹豫着。
和前妻的结缘可以说很浪漫,那一年正是《恋曲1990》流行的时候。在市中区举办的文化艺术节上,学音乐出身的前妻用一首《小背篓》征服了所有的观众,也征服了我。拿了交谊舞一等奖的我和独唱一等奖的她产生了恋情,两人一路唱着、跳着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后来,活跃的前妻渐渐不满足平静的生活,不满足捉襟见肘的收入,不满意我头无乌纱,最终选择了新的生活新的人。
她来电话干什么?离婚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默默地等她的电话,想听到她的声音、她的歌声,看到她熟悉的身影,期望着她回心转意,可奇迹最终没出现。这种期待只是支撑我走过了一段落寞的岁月,直到再婚。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铃声又一次响起,似乎在强化着诱惑,直觉告诉我,接电话也许会干扰我平静的生活,可内心深处沉寂了几年的那份情愫,此时却与铃声发生强烈的共振,指挥我的手颤颤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新儿吗?她的声音依旧那么甜美,还用着我们婚内的昵称。
嗯,什么事?我的声音发干,还有些沙哑。
想请你帮个忙,我的身份证丢了,到派出所补办,需要用以前的户口本和房产证。
听她这么一讲,我有些如释重负,但又有点莫明的失望。和她结婚后,一直住在妈的老房子里,她走时并没把户口迁出。这事一度让我玩味,觉得她对我们的婚姻还有些留念,不过,这几年我已把此事忘了。
什么时候要?我的声音已恢复镇静。
今天下午行吗?
对不起,这两天我监考,后天下午拿给你行不行?中考后天下午结束,我们要放一下午假,妻子要上班心里做这样的盘算,我有些吃惊,进而有些脸红。
好的,中午1点我在派出所门口等你,行吗?我没有反对,随后挂了电话。心想,那时间不错,有满满的一下午呢!冒出这个念头,我自觉有些轻浮。
接下来的三堂考试变得很长很长,说老实话,每堂监考我都禁不住走神,和前妻生活的美好片段放电影似地在脑海里重现,而分手时的难受却被封存在时间里。回到家,我仍是心神不定,还有意回避着妻子。妻子以为我是监考累了,也没太在意,一个人把家整理得井然有序,对我则呵护有加。其实她不知道,那两天我梦中尽在响着《小背篓》。
最后一堂考试终于结束,待我理完发、洗完澡、换好装,妻子已如往常样把饭菜摆上桌了。我胡乱地应付了几口,就准备出门, 出门时,面对妻子欲言又止的疑问,我简单地搪塞一句学校有事,就急急跨了出去,等我掩上背后的门,一种笼鸟放飞般的激动和轻松立时涌了上来,久违的热情随即布满全身。
骑上头天精心擦拭过的摩托,我风驰电掣地往派出所赶去,一路上像个毛手毛脚的初恋男孩。远远地,我看见了,这两天老是出现的那个身影:依旧那么高挑、美丽,我放慢了车速,同时有意识地控制了一下心跳。
车刹住后,故作平静的我把户口本和房产证递上去,四目相对时,我看清了她的脸:浅浅地有了皱纹,化了淡妆后,还是很漂亮,尤其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微微上翘的娇嗔的嘴唇一点没变,我的心不免一动。
在外面等我一会好吗?她微笑着接过证件。
嗯。我不自然地答应,像听话的木偶。很快,她就办好出来了。
下午有课吗?
没有。
那一起聊聊好吗?
嗯。那一刻我仿佛突然失去了主张和思想,心甘情愿地听她安排。
在她的示意下,我载着她向郊外的森林公园驶去。挨着她带有体温的身体,我感觉有些颤抖。很快,我们来到了公园门口,那天是礼拜四,游人很少。进去后,我拘谨地跟在她身后向山上走,语无伦次地和她搭着话,言语中透出几分激动和忐忑,她却神态自若,那种舞台上练就的大方让我自愧不如。
来到山顶一处仿古建筑前,我们叫醒了打瞌睡的卖茶人。卖茶人一双惺松的眼睛马上开始放光,然后很老道地招呼我们楼上坐,并安排了一处回廊凭栏的位置,可以俯瞰山环水绕的城市风貌。坐在那里,有阵阵凉风吹来,让人很是惬意。
二位喝什么茶?鸳鸯配吗?茶老板讨好地问。
两杯青山绿水吧。前妻应道。
我心里一紧,价目单上青山绿水20元一杯,两杯就是我监考一天的补助。我连忙纠正:我要一杯普通绿茶就行。
前妻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我付钱,你就喝青山绿水吧。
不,我不习惯喝那茶。在我较真时,内心有一丝不快升上来。
由于我的坚持,茶老板只好一样泡了一杯,临了那种不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漫无边际地聊了一阵国际国内、广播电视,我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前妻的一句这几年过得好吗?终于转移了我们的话题。这几年,我过得还是很好的,在家里,妻子温柔善良、贤淑体贴;在单位,我工作顺心,朋友同事也都相处得不错,只不过就觉得生活单调了些,缺少变换、缺少激情。当然,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没好对前妻讲出来,嘴里只含糊地应付她:还可以吧。
前妻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回答,那一问倒像是在给她自己报幕,随后的谈话基本成了她个人的独唱,我只是她的一个听众。人都说好男人难找,可我遇到过,不过没有珍惜。前妻的开场白有点吸引人,回想起来,那两年我才是最幸福的,早上,你轻手轻脚地弄好饭,为的是我多睡会儿;没回家时,你就老打电话,关心我饿到没冷到没;下雨天,两人就呆在家里弹琴唱歌,天晴了,就蹬车出去看山看水;中秋节,还可以搭条凳子在操场上赏月、聊天
前妻全无条理的话,不经意间带我进入了以前琐碎的婚姻生活,我的内心弥漫开一些柔柔的东西。
我为什么就那么傻,就说腻了呢?前妻的自责仿佛惊醒了我,我不情愿地又回到了现实,听着她说下去。那样的日子想起来好难得,现在和他是再也过不上了。说这话时,前妻的语气里含着失落,我也有种酸酸的感觉。
平时和他都是在外面吃,喝酒、喝茶、打牌、唱歌前妻描述她的新生活时,语调缺乏生气,也没有丝毫得意,但我内心刻意封存的那些痛苦却被放了出来,一点一点地破坏着我的心情,要知道,这些都曾是离婚前她侮辱我的话啊!
前妻看不到我内心的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碰到他出差,也是从来不会打电话问我吃没有、病没有的,也许他以为留在家的钱足够我吃,足够我看病就行了说这话时,前妻眼睛里的失落更多了,但此时我的心情已无法再跟随她,两人分手时的一幕幕在记忆里开始残酷地上演,她绝情时的表情无比清晰地映上我的脑海,我的心又在痛苦中挣扎。
去年也是中秋,我让他推掉应酬,去郊外赏月,他像遇到怪物似地看着我说傻不傻,之后,留下我一个人真的在家里犯傻。说到这,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却漠然。
前妻似乎开始留意我的感受了,边说边瞟着我,我有些发慌,她那些检讨似的话,正好击中了自己内心的不安分,我心虚地赶紧把目光移开。见我并不迎合她的眼神,她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现在,我已不喜欢成天陪他应酬,净碰些酒鬼、烟鬼,一些人还色迷迷的,老想占便宜。可他倒好,乐此不疲,还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陪他,他还真去找别人陪,今天一个,明天一个,身上时不时沾根长头发回来,问他,他还和我凶
凭她的抱怨,我完全想象得出她现在的日子,只是此时我既调动不起同情,也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因为离婚后,这些再也与我无关。那你今天来干什么?冷不丁地,一个不留情面的问题困惑了我,在它无声的逼迫下,我禁不住自省起来,是啊,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干吗来这里?难道我也有前妻的心理?我不敢往下想。
难过的时候好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担心你的那位前妻幽幽的声音又钻进了耳朵里,我不觉一惊,心下有了警觉。她怎么样?脾气好吗?漂不漂亮?
前妻这一问,方让我想起与妻子的生活,越想越觉得自己此行荒唐。妻子是比不上前妻漂亮多情,也没有她大方火热,但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她走向了我,愿意把一生的幸福都交给我,这几年,知冷知热也全靠的是她!我难道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不漂亮,于我也不是香烟,她是大米,是白面,是供我一生的营养!说这话时我语气激动,前妻有些不解,只有我清楚,对之前的暧昧,自己开始了深深的忏悔。
谁能一辈子呆在舞台上?舞台下过的日子才是真实的,有柴米油盐的地方才像个家!我继续着我的哲理,话像说给自己听,并没管前妻惊愕的表情。是的,前妻是舞台上的人,要她一生演同一场戏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不断更换角色和对手。
她不在时多出来聊聊好吗?前妻想把话题从妻子身上引开,但我听了却很不是滋味,想让我陪她一起游戏人生?再次被侮辱的感觉让我有些愤怒。
他出差了,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好吗?前妻没有意识到她的随意已伤了我,更伤了我爱的妻子,她还在做不合适的引导。
不,我家里有事。我断然拒绝,对我的愤愤然前妻有些找不着北,但我不想做任何解释,想回家的心情陡然间急迫起来,我抬腕看表,一看,这场自取其辱的见面快磨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不再犹豫,径直站起来冷冷地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了。
看我斩钉截铁的样子,前妻只好讪讪地跟着起身。这一次是她说嗯,然后跟在我后头下山。我们刚走出公园门,她的手机响了。哦,你回来啦,已经快到火车站了,好,那我马上过来,到四海香吃饭?好的。听着她接电话,我判断是她的那个他回来了,再看她此刻的神情,已全然没了刚才的凄婉,满脸是召唤激起的兴奋,表情转换真是瞬息万变。
抛下一句改天再见,她招停一辆的士,急急地钻了进去,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她骨子里想要的还是家外的那种风光!她人走了,我心里反倒踏实下来。一个人骑车往家赶,边骑边叹:相见还真的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