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田菁是在一次省团委的培训班上。一天课间休息,我刚站起来挪座,就与身后一个手里拿着半杯咖啡的女孩撞在一起。几乎是同时,两人都说了一声对不起,惹得教室里的学员都笑了起来。
半杯喝剩的咖啡就这么溅在我的衬衫上,看着白色的衬衣上黑红色的液体流动,田菁的脸倏地变红了,拿出手帕一阵慌乱地替我清理。我连忙客气着,说没事没事。一边就势将这个俊俏的女孩瞧了个仔仔细细。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缘于半杯咖啡。
事后才知道她原来是我们市团委的干事,于是课后就名正言顺以老乡的名义约她一起去吃晚餐。两周的培训下来,彼此就有了更深的认识及了解。她欣赏我的成熟稳重,我喜欢她的冰雪聪明。
回到市里以后,我们开始正式交往。她的朋友警告我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田菁的爸爸是市里的名书画家,待人苛求。我当时置之一笑,不相信现在会有父母去包办和干涉子女的感情问题。
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她一路上对我千叮万嘱,说我的情况她对父亲透露了,父亲很傲,不管他对你怎么样,你一定要首先尊重他。我说,你放心,我懂礼貌的。
果然,她父亲见我后的态度并不好,看了我一眼,拉下脸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连接下来的晚饭时间都没出来。这让我很尴尬,诚惶诚恐的一个晚上都不知所措。
幸好她母亲态度倒和蔼,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你不用管他,我们吃我们的。但是我看得出她母亲似乎也不是太中意我毫不出众的外形。
我听田菁说过,她父亲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而且态度执拗得厉害,不肯轻易去接受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在他眼里不合格的女婿呢?
那天从她家里出来,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田菁从小到大都是爸爸的骄傲,父亲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参加各种比赛得奖的奖状裱框起来,然后跟他的学生和亲友不厌其烦的述说女儿的乖巧女儿的能力,但是现在却在这件事情上让父亲伤心了。
我那时最大的担心倒不是她父亲,而是她父亲如果永远不能接受我,像田菁这样的一个乖巧女儿会做何选择呢?
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我心力交瘁。
田菁的单位有一个出去读研的名额,时间为三年,父亲希望她进一步去充电。本来她父亲的计划是,支持女儿一路念上去,念到博士为止。她毕业回来,就已经违背了父亲的期望,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让她去进修。
那是我内心挣扎最深的几个月。
有一天去她家,晚餐时间,她爸爸出乎寻常地出来跟我聊天,难掩一脸幸福又骄傲地告诉我,女儿多么让他感到快乐,乖巧又聪明,什么都不需要他操心。
我知道他这样是想刺激我,让我惶恐无助,知难而退,自动提出分手。
但是我爱田菁,我知道通过这一段的相处田菁也更深地爱我。权衡前后,我作出了一个让自己想来都吃惊的决定:鼓励她去,等她回来。
那时我已经26岁,三年后29岁。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也许到最后是一无所有。
我保持对她爸爸绝对的尊敬。我与她比起来,我常常羡慕她生在一个这样优越和书香的家庭,她理当享受家人为她安排的一切。我没有机会去进修,但更没有资格去阻碍她的发展。
于是,在她犹豫要不要去读来征询我的意见时,我总是鼓励她,而且脸上不显示丝毫的难受或失落。
我不会开口说,你不要去。虽然我真的很舍不得她,但嘴上还是:放心去吧。我会等你的!这样说着,内心的冲突是加倍的深切。
考试录取后,她开始填写表格,寄到北京去。
而我一年的实习期满,也到了决定被单位重新分配的时候。
她要走的前两天,我记得那天天气非常热,我交给她一封熬了一夜写完的信。然后一大早就跑到我公司的人事部等待分派的消息。
那是我第一次书写自己的内心,也是第一次对她完全剖白自己的情感。我祝福她,希望她高高兴兴地去念书。我爱她,所以才会成全她的理想。虽然我很难过和害怕。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压抑害怕的心情。三年,对我这个年龄的青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可是,我要她带着这封信,这封信是我对她的保证。不管几年,不管发生什么,她变了或环境变了,我都保证,我不会变。不管等待时间的长短,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走出人事部时,远远地看见她站在公司的门口。炎热的高温下,她一看见我就哭了,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
她捶打着我,问为什么一直不肯开口留她。
后来很幸运,我被分到离她家很近的办事处了。晚上我很兴奋地打电话,是她妈妈接的。她妈妈说你高兴什么,离我们家近,可还是离北京远着呢。我说,离你家很近,这样以后田菁不在,我就可以常常去拜访你们二老,帮你们做家务了。电话那头突然没有声音了。
第二天,田菁来告诉我,她不走了。
她说,她没有遇过一个男孩子,因为爱她连她的家庭一起爱护了。她昨晚就跟她爸爸说她不走了,在这种心情之下她不能保证出去后,可以用心地念书。虽然一整晚,父亲都失望。但是最后他说,我答应你们的交往,他是个心眼实在的人。
后来,田菁的母亲生病。由于她父亲和她工作都忙,于是我主动提出请一个月假去医院陪护,叫他们不要挂心。一个人,白天忙碌喂食喂药洗衣,晚上,随便一件外套,蜷曲在病房一角的小沙发上,随时操心着病房的动静,没有任何睡眠质量,照顾着病中极度任性和情绪化的老人。
有一天凌晨,我趴在老人的床沿,身上还穿着几天没洗的脏衣服。仿佛是梦里有人唤我,突然地惊醒,这时候我看见老人早就醒了,眼神很慈爱地望我,握着我的手:辛苦你了,有你这样的女婿,是我们的福分啊!
几个月之后,我向田菁求婚,并告诉她,我已经先和爸爸妈妈讨论过。
田菁羞答答地点头了,说,到底还是上了你的贼船。
当晚,她打电话回去告诉父母,先是跟爸爸说,爸爸愣了一下,一言不发。把电话交给妈妈,妈妈维持她一贯的尊重孩子的作风,说,好的,我做主。
结婚那天,双方的亲友几乎全部到场了。就在我轻轻举起她的右手,把戒指套到她的手上的那一刻,我那一向严厉的岳父突然开口了:我们对这个女婿很中意。十全十美!
一句话,赢得所有人如雷的掌声。我看见田菁,竟然不顾精致的化妆,当场哭了起来。
我知道从洒在我身上的半杯咖啡开始,我们的后半生就黏在一起了。而通向婚姻殿堂的这一路的波折和小插曲,正好似那半杯咖啡的味道一样,落口苦苦的,再回味却是萦绕得浓浓不散的清香。